有了萤毛病的身材。
萤忽然之间怕极了。
他的生命只有短短一个夏日，比蜉蝣长些，却远远短于人类。他的灯已经很久亮不起来了，再照亮不了小姐的清梦，他听到小姐在叹息，“萤跟我一样渐渐衰弱了”，隔天便生了一场病。
他不想逝世，他还想看着小姐很多很多个夏天，看她憔悴面容偶然的细微的笑意。
他听说山间有一株龙槐，已经活了悠久的岁月。他也想活这样长的岁月，于是还有气力的时候，沿着夜月的山坡缓缓爬上往。他看见那龙槐立在峰顶，枝干遒劲，如同抱着那轮明月。
他在龙槐眼前低垂触角，卑微伏地，祈求他给自己一个恩惠。
“萤是短命的。”龙槐说，“你的请求，是在改命。”
萤只是恳求，他愿意付出所有前世和来生，只求能够与小姐长久相伴。
龙槐看了他许久许久。
“萤短寿，是命。可哪怕只有一次，我也想反抗这充塞世间的、残暴独断的命运。”
“若要永生，你将没有来处，再无回途。”
“萤，你可愿意？”
萤深深叩首。
龙槐教了他永生的方法，每当感到自己寿限将至，便从尾端开端吞噬自己，直到完整的吃下，他就会得到新生。新生的萤是他又不再是他，只有执念残存。龙槐将方法讲到这里，再次发问。
萤，你可愿意？
萤再叩首。
第一次吞噬自己的时候，他痛不欲生，撕裂的身材连带那些夏夜和池塘和睡莲的梦一同消散，当他终于以新生的姿势出身时，他果然只记得那个憔悴而哀愁的小姐。
小姐是他的执念，他的命中注定，他所有所有的心甘甘心和如愿以偿。
足够了。萤想，他重复吞噬自身，直到小姐生下小小姐。还是那个房间之外，他大脑空空前尘尽忘，却仍然满心欢乐。
可他万万没有想到，他终于得了梦寐以求的永生，小姐却在生产中大出血离世，到逝世都捧着那卷经书。
“我要回往了……”小姐流下眼泪，“终于……我要回往了……”
最后的仆从卷着箱笼鸟一样四散，就连那个下垂眼的女侍，也抽泣着被家人带走。小小姐在摇篮里不哭不闹，萤终于能靠近，他看着那个粉盈盈的孩子，轻轻动动触角。
命运。他想，命运。
他变成了人，用妖术困惑几个人的心智，让他们担负宅院的仆从，一切仿佛还与之前一样。萤哄着摇篮里的小小姐，隔几个月就往历一次灾难，回来后短暂忘记，又在小小姐乌黑的瞳仁之中重新记起。
他还是不是最初的那个萤呢？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小小姐渐渐会笑，坐在他膝头，乌发垂了满肩。她像她母亲一样爱好读经，一读就是一整日，一读就会感叹，往来大师的经文使她母亲笑着离世。
小姐爱好往来大师，小小姐爱好往来大师，那么萤也爱好。
萤认为爱好读经的小小姐会顺顺利利的长大，长成她母亲一样俏丽的女子。他为小小姐筹备嫁妆，筹备让她风光出嫁，他再一代一代守护着小小姐的后裔。
这样一想，就仿佛小小姐是他与小姐的孩子。
他的梦结束在一个秋日的傍晚，当他带着采购的礼品促赶回宅院，只看到遍地血色，经文残破零落，他的小小姐就躺在血泊之中，手里还牢牢攥着一纸经文。
“我要回往了……”小小姐安静的躺在他怀中，如幼时坐在他膝头。
周边尽数遭了灾，恶妖往来撕破了大师的面具，终于无法再遏制心坎凶狠的杀念，犯下滔天大罪。
也许往来自己也不想，可这又有什么用呢？他的小小姐再不会回来了。
“萤……”小小姐向他伸出手，笑道。
“萤……”
“每次回来，你只能通过我的母亲想起我……”
“你就在我身边，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一般的……”
“我实在一直，想嫁予你……”
萤抱着那具渐渐冰冷的少女的尸体，抬起眼，就能看到那个山岳般宏大的、苦楚嘶吼着的恶妖。
往来。
他把这个名字在口中嚼碎了。
往来！
恶妖作乱，天女降世，他来到天女眼前，如他那年夜月在龙槐眼前叩首。
此身愿为刀剑，诛灭恶妖！
天女低垂眼眸，如他所愿。他成了天女的萤之剑，躲身天女襟怀间，在她起舞时按捺仇恨的冷光。
成了剑他也会做梦，依稀是夏夜池塘，小小姐对他笑着。
萤。
小小姐唤道。
萤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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