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不像是在看我,好像穿透了我在看另一个人。念起他对妈妈的挚爱,刚才回忆那番,是又牵动了他对妈妈的愧疚吗?
若不知往事,我会以为老爹每次拿起妈妈的照片,那依恋的目光里尽是思念;现在知了那些事,就明了思念之外还有愧疚,这份愧疚伴随了他二十多年。当推门看到妈妈没有呼吸的那一幕,他定是万般痛苦的吧,我还能被催眠师封存记忆,无忧无虑地做没心没肺的苏敏,可老爹呢?他不能,他将那段回忆刻在了心底,时而翻起来咀嚼一下。
退出急诊病房,发现陆向左已经不在外面,应是被小叔叔赶走了,只听随后跟出来的小叔叔压低了声音道:“医生那边下通知书了,说是......就这两天。”
我陡然惊起,一把揪住他的胳膊,“什么就这两天?”他这是什么意思?老爹刚还不是跟我清清楚楚讲着那些往事吗?心血管病一直有在吃药,只不过是这一次比上回严重而已。
但小叔叔的眼底染满了悲恸,凝注着玻璃窗内的老爹,沉声开口:“大哥的病早已入膏肓,上回医生就发过通知了,不能再受刺激,一倒下就可能......再也站不起来。这也是他早早退下来的原因。小敏,这一次,你真的太不懂事了。
你可知你妈妈的事,一直都是他的心病?这么多年,他始终都在内疚,所以把加倍的疼爱给了你,表面对你极其严厉,可但凡只要你所想做的,他和我都会尽全力为你完成。就比如,你要嫁给许子杰这事。可如今,你的许子杰在哪?他为什么还没有回来?”
我的许子杰在哪?他为什么还没有回来?这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,手伸到口袋,抠着硬硬的机器,它在之前被我摔了后,就一直处在关机状态。等小叔叔又去找医生探讨治疗方案后,我摸出了手机,再次启动拨通了那个号码。
依然是响了好多声才被接起,依然是那个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,熟悉、遥远......
“子杰,你回来吧。”我真的真的要撑不下去了,求求你,无论如何,都先回来。让我依靠,给我支持的力量,告诉我老爹不会离开我,我没有比这一刻更需要你。
但是,他沙着嗓音回:“苏敏,抱歉,我这时候不能回来。”
“为什么?”我蓦然嘶吼,对着电话,“为什么你不能回来?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也不行吗?余浅已经结婚了,你还要守她守到何时?她不爱你,许子杰,她不爱你啊!”还有一句话我没有怒吼出来:可是,我爱你啊,许子杰,为什么你就不能看看我?
砰!我把手机砸在了墙上,然后,它从墙面作自由落体运动,到地面时已是四分五裂,就像我的爱情,我的婚姻,乃至......我的人生。
当夜,老爹走了。
走得很安详,很平和,当时我在场。
当年我见证了妈妈从生到死的过程,而今,我又见证了老爹从生到死。不知是老天爷对我残忍还是优待,生命和死亡本就是密不可分的,妈妈和老爹是我最亲的人,让我陪他们走这最后一程,未尝不是好事。
夜里,我本是留在老爹病房里守夜的,就躺在隔壁的床上,忽然像是有所觉般在夜半惊醒过来,侧头而看就见老爹睁着眼凝目在我身上,连忙下地到他跟前问他有什么需要。他摇摇头,只是拉着我的手轻声说:“小敏,爸爸要去见你妈妈了,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,不过我很放心,有你小叔叔护着你呢。”
“老爹,你在胡说些什么呢?你看我这么调皮捣蛋不懂事,三天两头的闯祸,做事也没个调的,没你护着怎么行?光小叔叔一个人管不了我啦。”
他笑着伸手抚我的脸,怜爱地说:“你也知道自个的缺点,以后就得多多自省,我苏沐天的女儿可不能没出息。”我拼命点头,却见他开始呼吸短促,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的:“小敏,我有没......有说......过,你长得......很像你......妈......妈?”
我惊急万分地按急呼铃,然后目睹了医生冲进病房,对老爹进行急救,中间一度甚至还用上了电击,看着老爹那苍老单薄的身体一次次因电流而被弹起时,我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眼泪奔涌而出,不让无法抑制的颤音影响到他们。
但最终,医生摇摇头,说了“无能为力”四个字,低叹着走了出去,只剩下我和小叔叔两人留在病房,与老爹告别。
老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:暮年,以后小敏就拜托给你了。
最后的最后,老爹依然不放心我,将我托付给了小叔叔,可是他不知道,我是那么那么的依恋他,只想牵着他的大手成长,只想呆在他身旁永远没心没肺。
因为,我是他苏沐天的女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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